不过,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。昨夜雪幕中的画面突然刺入脑海:大师兄的折扇卷住十三支税纹金箭,绣着青竹的袖口瞬间爬满金丝。那是每支箭自带的两千搬抽成。"利息够狠啊?"他挑眉轻笑,指尖在箭杆轻弹。叮咚脆响中,金丝如春蚕吐丝反向蔓延,竟把税吏的护心镜吸成枯叶!二师兄更凶残,毒蟾蜍舌头吐出的黏液,瞬间让捕快们倒地一片。欠税榜上的数字自动跳出,墨字变成血淋淋的赤字:"无敌门负债减百漕!”而三师兄...我猛地摇头,强迫自己停止回忆。他们展示的才是真正的薅羊毛——我那点折上折剑式,顶多算捡漏乞丐。……我深吸一口气,让自己冷静下来,分析目前的形势。三个师兄都是八品宗师,在东海郡乃至整个江湖,基本可以横着走。一个金税大阵的丙级节点,未必能困住他们。难道他们被六扇门来了什么厉害的人物?天机老人重出江湖?还是人皇李太一出关了?虽说我们师兄弟平日有打有闹,但感情一直很好,真出了事,我反而担心起来。不管如何,我要救出师父和师兄们,这是作为无敌门弟子的基本觉悟。……我在六扇门口蹲守了半天。六扇门一副忙碌的样子,不断有人进进出出。卖牛羊肉的老张,做火锅底料的老刘,卖烧刀子的老宋……看样子他们在开庆功宴啊!我心生一计,用身上仅存的五钱银子,买了一车木炭,抓起一把,在脸上抹了三道爪痕。推车来到六扇门口,“贾捕头让我送来的!”捕快没有怀疑,带着我进了六扇门。一进去是一个长长的甬道。火把在渗水的青砖墙上投出鬼影,上面隐约有陈年血迹,有种腐朽而压抑的味道。捕快突然按住推车:“小子,在门外鬼鬼祟祟,早就注意你半天了……”寒光乍现!他腰间佩刀刚出鞘三寸,藏在炭车里的剑已出鞘,已贴着他手腕翻起。三根真气纺线从剑穗窜出,眨眼间缠住刀刃。“这是...什么剑法?”捕快惊愕地看着刀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。每绕一圈剑线,刃口就短一截,仿佛被无形羊群啃食的草皮。待刀锋终于挣脱束缚劈到面前时,已然软塌塌垂着,活像晾了三天的手擀面。“小爷的薅羊毛剑法!”我顺势一拳打晕了他,将他扔到柴房中,大摇大摆向后院走去。……六扇门是个三进的院子,大牢在后院,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牢舍。甲字号牢舍关押着欠税的武者和坐牢抵税的江湖人,大概率是关押师父、师兄们的地方。来到二进院,我看到六扇门总捕头贾正义喝得醉醺醺,满脸通红,摇摇晃晃向茅房走去。于是跟着贾正义来到了茅房。贾正义明明刚立了大功,不过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,一边撒尿一边还骂骂咧咧。我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,他猛地打了个激灵,回过头来,一转身,差点尿我一身。“呔,哪里来的小黑孩!”我说我是你江小爷!上前一棍子把他打晕过去,随手把“清理中”的牌子挂在了茅房门口。我解开他腰带,把他绑得跟粽子似的,然后把他弄醒。“好汉饶命!”贾正义认出了我,“是你啊!求你行行好,把那几个妖孽弄走吧!”我用匕首顶着他喉咙,“说人话!”“你师父进来后骗吃骗喝,稍不顺心就动手!昨夜你师兄们硬闯进来,赖在这里不走了。他们嫌牢饭硌牙,逼厨子烤全羊!嫌酒淡,往坛子里扔毒蟾蜍!”他扯开衣领,胸口赫然印着个焦黑的火锅印子,“今早刚用鸳鸯锅砸的我!”我问为什么打你?“他们说,你举报你师父拿赏金,不挑我的理儿,可是赏银五两,还拿一两回扣,这就是我不对了。”这倒符合我三个师兄的作风。师父嘛,进去就进去了,但钱的事儿,必须算明白,也算是师出有名了。“为什么不反抗?”“他们赏金榜排前三,没把我涮了就烧高香了!”我问门口的告示怎么回事。贾正义说是你三师兄让我们贴在门口的啊!他眉头拧成了八字,“我怀里有三两银子,回扣还你,再倒贴二两,求你把那几个活爹给弄走吧!”“那更要好好看看了!”我随手一扯,扯断了他身上的腰带,让他带路。……贾正义提溜着裤子,走在前面,姿势有些怪异,好像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。一路上看到其他捕快投来诧异的目光。我们来到了后院,看守大牢的几个捕头个个都鼻青脸肿,估计是出自几个师兄的手笔。甲字号牢舍深埋在甬道尽头,囚室被两道玄铁栅栏分割成阴阳两隔。我伸手触碰潮湿的墙壁,青砖表面立刻浮现出金色经络。这是金税大阵的纹路,连石头都在替镇武司记账。左侧墙壁贴满泛黄的《丙七区真气税欠缴榜》。榜首无敌门:欠税二十万三千两(含利息);右侧铁栅钉着七尺见方的《江湖通缉赏金榜》。三个师兄和师父的名字上已经用红笔划去。角落里塞着各色物件:武当派的太极铜钱镖、唐门的暴雨梨花针图纸,甚至还有半块刻着“少林驻东海办事处”的木牌。下面压着各大门派用血写的税债肉偿悔过书。墙角霉斑吞噬了《牢房抵税条例》的大半正文。残页边角洇着血渍,不知是谁的涂鸦,写着“丙七”二字。每间牢舍门上,都写着一个数字:“伍”。每个笔画上面爬满了暗红色的甲虫。我指着墙上的数字,“这是什么?”“还有五天,镇武司清账。”贾捕头伸手捏爆了一只甲虫,滋滋化作一团白烟,“还不上税的……”他吐了一口浓痰,“叫地狱!”……怀中的双蛇玉佩,忽然热了一下。一间牢舍中忽然有个鸡爪似的手抓住了我,“江小白!你来了,你终于来了!”我认出此人是阴煞,也是我送进来的第一个人。他在赏金榜排行一百七十九,因盗取三千钧真气被通缉,赏银十八两。阴煞凹陷的眼窝里,几滴金色液体正在眼角凝结。他发疯似的喊,“他们在清算庆历十八年的旧账!一钧真气税竟要抽走三魂七魄...假的!都是假的!”贾正义一棍砸开他:“晦气!上个月刚给你续过真气贷,嚎什么丧!”怀中玉佩越来越热,贴着胸口开始共振,像是有人拿着金算盘在肋骨上敲击。我伸手去摸玉佩,脑海中闪出一行字:“镇武司税吏,不死宗叛徒”。阴煞青灰色的脸庞泛起朱砂般的暗红,眼神直勾勾盯着我,带着三分癫狂。我连忙快走几步,继续向前,后面传来阴煞发疯似的嚎叫声。“江小白,你跑不掉的!”“天道大阵会要了你的命!”……甲字一号牢舍。我听到师父的声音,于是停下了脚步。“当年朝廷命我建金税大阵,本想以武者之力,造福苍生,谁料他们却用税虫在大阵中种下了毒丸!税虫是天下武者的毒丸,小白就是金税大阵的毒丸!”三师兄双拳紧握,“不错!就让小师弟把这笔账连本带息收回来!”“太危险了!”二师兄反对道,“我发过毒誓,谁要是敢伤害小白分毫,我在他祖宗坟头种毒!”大师兄质疑,“江家绝后,你拿什么还江侍郎的债?”“他爹庆历十八年就押给镇武司了。”师父忽然掐灭烟枪,盯着隔壁方向冷笑:"九章算术冠绝天下,却算不清自己兄弟的命。"……听到这些,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。怀中玉佩在发烫,裂纹像一根根刺,扎进我的心中。从小到大,师父和师兄对我宠爱有加,从未提及过我的身世。师父的叹息扎进耳膜:江侍郎……押给镇武司……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画面。……庆历十五年的冬夜,他总在书房拨弄金算珠,宣纸堆里混着我的糖葫芦签子。"爹爹,陪我放爆竹!""等爹算完这本账...扬州漕运的折耗率差三毫,定是税虫作祟。"算珠声戛然而止,镇武司的獠牙火把已堵住江府大门。……到处是火,师父带着三个师兄,抱着三岁的我,一把剑杀出了江府。大师兄染红鲜血的白衣,二师兄千足蜈蚣遍布脸庞,三师兄的圣人说碎成纸屑。我抓着师父的衣领哭喊:“爹……爹还在后面……”他捂住我的嘴,把双蛇玉佩塞进我怀里:“你爹留给你的不是玉佩,是命!抱紧了,它能吃税虫!”地上尸体遍布,墙壁上血迹斑驳。金线在血里游,像此刻墙上的税纹。皇宫城楼上一双幽邃的眼睛,注视着镇武司。